家書(六)

許爹：

外面剛下過雨，牛蛙交響樂團與雷電風熱烈伴奏，想跟你說話，現在就說，我害怕記憶擱淺。

媽咪搖鈴，告訴我有個舅舅前些時間在家中過世，留下女兒與舅母。話畢，知道她想起你，想起妹妹和我，最後才想起她自己。

在外這些日子，每每想找人說話，很難，長途電話分鐘有限，於是，到了晚上，我總是安安靜靜的過。懂安靜便懂說話，每次回家，我睡醒睜眼睛高聲喊「許先生早晨」，你都以甜笑回應，安靜教曉我說話。

上星期病菌來勢洶洶，每天看著天花板向你報告病況直至痊癒，你說：「病好爸爸便放心囉。」多麼想挨在你身邊讓你多照顧兩天，是貪心，卻是合法的貪心。那是不能為外人道，是說不出的辛苦，你必明白。我很羨慕妹妹回家便能看見你，因為她總是被寵著，去醫院也有你陪著。

刮颱風，你第一個想起媽咪的安全，嚷著她早點回家，外面風大雨大，即使全屋不停滴水，有你的地方一定最安全。我很羨慕媽咪每天被你嘮叨，嘮叨之後仍然吃到熱騰騰的飯菜。

離家時間愈久，老覺得跟你說話的時間愈不夠，話筒總要遞過給你我才安心。
喜歡窗台只給大小姐一個人摘的蕃茄仔，我期待早上搶說第一句「爸爸早晨」，我還有許多想起你的瞬間，例如斬雞、通廁所、搬電視、水浸、壞多士爐、感冒、喉嚨痛…怎麼都說不完…

早上，為一件事苦惱不已，坐立不安，很是為難。提著半袋海棉蛋糕，讓助手送我去南卯湖公園。這個人工湖養了許多鯉魚、鬍子魚、羅非魚、大魚、小魚和不能被釣上來的魚，想著，把魚餵飽也許令人舒暢些。看魚爭吃我撒下的蛋糕碎，很好看，我知道他們並不是喜歡我，他們是喜歡蛋糕。多希望撒下去的蛋糕碎像那堆擾人的陰霾，深入湖底，或者葬身魚肚。蛋糕撒個乾淨，仍是開懷不了。

從小，你沒有強迫我附和你的決定，記得唯一一次，就是你送我進黃埔軍校，當時只覺你太不人道了，現在倒開始明白。你治理我的辦法叫無為而治，讓我自覺去行動，所以，犯懵懂時，少不免會撞板闖禍，重傷的一次，算是那個同班同學，你知道的。一頁敗將戰績，誰看了都皺眉，自此，我選擇安份、克制、謹慎、不去比賽爭奪，將全副犯險精神建構不可能，抱著飽滿的理想，粉碎稚拙，肉包子臉最大的成就，於此，沒有驚天動地，這樣最好。今天，我做了一個決定，戰戰兢兢的，倘若再次失手，你不一定要穩穩地接住我，但是，無論我是屁股著地或是轉體翻騰最後傷膝落地，可否讓我看到你在場邊合手，好不好？

因為，有爸爸是一件很牛的事。

Sibyl
Jul 27, 2012 in Ruili