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書(四)

許爸許媽：

早上，二小姐仍在睡床那堆雲吞紙上打軒，我獨自出門，拖著60磅行李，逆流走向人人望而卻步的邊塞。是的，你大女兒，在很久以前再不嬌小柔弱，她習慣撐起剛強，夾著鮮有人懂的稚弱固執，一直相信總會遇上善良人，即使電腦被偷在馬路被撞，仍然輕步昂首，在車上一邊鯨吞芝士火腿包，一邊飛往雲之那端。

您問：為何不直接從赤鱲角經常要到深圳機場如此轉折？我年青阿，能用腳踏踏實實的走。多走幾步，省下一點機票錢，能幫助更多孩子，也對得起上帝，如果只為了圖個舒適方便少走幾里路，感覺就像身體長了一塊腐肉，薛寶不要成為一團腐肉。你們每次都問行李有沒有超重，呵呵，答案是沒有。為了不讓行李超重付逾重費，我通常會把一部分東西拿出來，手提上機，這可以很好的解釋為什麼手臂會愈見粗壯，我從不反對女士們瘦身修身，只是大小姐樂意讓四肢線條加粗，粗線條是另一種意義美。

飛機上，左邊坐著老婆婆一名，她穿著深藍解放裝不懂繫上安全帶，我幫她一把，她馬上從包裡掏出來四個小小的橘子送我，告訴你阿，那小橘子甜甜的要比飛機餐好吃百倍！瞧，這就是最簡單的幸福。

望著鋪平天際的雲海，腦海出現一幅圖畫，有人靜靜坐在榕樹下。對阿，我家有兩棵墩實的榕樹，他們總有辦法維持家庭的溫度，我當然愛回家。爸爸，看見你親手栽的小蕃茄和小辣椒，我知道妹妹肯定是辣椒！哈哈，媽咪，我會掛念你做的蘿蔔糕、老火湯和圓碌碌的肚皮，你千萬不要減肥。岸邊有老榕樹，皺紋白髮垂著交織，沼底深邃，我朝岸邊奮力游去，因為你們在許久連久以前，用最安靜的沉默為我吶喊。

12個小時過去，穿過白雲綠田藍天，順利抵達。嘻嘻，許生許太，我會駕馭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不協調，磨平生鏽的稜角，好好照顧自己。

大小姐

14/2/2012 in MU5762

沉與靜

沉與靜，

若不沉下去，焉能體驗靜之道；

昂揚態度，藏骨子裡更好。

家書(三)

HUI’S：

11月3日晚上，我回到家。

從荒蕪灰黑的邊疆走到萬花筒的大都會，降落昆明已經很不習慣，不習慣的，是四周那些似曾相識的喧鬧，還有城市人走路說話的速度。放眼昆明機場，紛繁、拘束、耀眼，這次不知為什麼，十萬個不願意回香港。我在想，心被俘虜了嗎？卻又清楚得很，唯一不變，是對三對眼睛的想念。記掛朋友，儘管不太清楚他們有沒有記起我，可是，每一次，你們都是我回來的目的，簡簡單單。

11月5日，你們笑了。

「那些年，辛苦你了。」進家門，老爹娘親已睡。我累，躺下來，想起很久前你抱起我在門前梨樹摘果的照片，我笑；不知道獅子王有沒有令你開心過來，終於，我們一家四口，看過睡公主剛粉飾過的城堡，坐船遊走過小世界，我記得荔園的船是鐵造的，背景音樂也是「萬里難隔阻，心裡情長照，應知人間小得俏，世界真細小小小，小得真奇妙妙妙…」，那時候我餵大象吃蕉，你的肚腩還沒有長出來。媽媽昨晚說：養大一個女兒不容易。現在可知道，真的不容易，養兒一百歲，長憂九十九。

11月16日凌晨，在美食中陣亡。

急性腸胃炎被送入醫院，就是我，苦了娘親，在觀察病房守了一夜。斷食兩天，頭暈作嘔，終於能安靜的躺下休息，還吃到老爹熬的白粥，在雲南，事情或大或少也得照顧，原來，被照顧的感覺很棒，生病真好，誰在你生病的時候默默照顧你，那就是愛你的人。

媽咪，小學時候的我是不是像一枚蕃薯？你可知道，交朋友是高難度動作，怪你沒有教我，我更想不明白為什麼妹妹愛吵架的本領比我高那麼多！到一處全新的地方，得重新學著交朋友，幸好遺傳了妳的優質品格，現在不蕃薯了，該溫馴時溫馴，該彪悍時彪悍，難度不比小學時低，因為我發覺，年紀愈大，愈像一個考古家，畢竟走進回憶裡參觀，交代那些歷史，挺費勁。所以，放慢交友的速度好了，懶得翻開過去。朋友的問題，終究也是要回答，你說是基本禮貌。例如：

「許老師你怎麼會千里迢迢跑到這兒來？你們那邊不好在嗎？」

「許老師你一個人住不怕嗎？」

「許老師你為什麼不騎摩托？」

「許老師你會騎自行車嗎？」

「許老師你什麼時候回來？」

「許老師給我看一下你小時候的照片好不好？」

「許老師你會不會覺得很悶？」

「許老師許老師許老師……」

11月24日，許老師要飛了，我的孩子們，正等著我回去。

謝謝你們陪許老師行山吃午飯下午茶晚飯宵夜甜品逛街聽故事whatsapp送我無限零食吉百利body lotion下個冬天我要意大利螺絲粉和好味的牛油。如果我沒有常常出現，那麼我一定在想著你們。



老爹，我最近在想未來，未來總是說來便來，我的未來。你呢？



大小姐

24/11/2011 in KA76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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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我常樂

悶慌的國慶節，返工意欲從未如此無比強烈過，清閒是罪，辦公室高層總這樣想；我很忙的；瀏覽器首頁：喬布斯辭世，享年五十六歲，佛教徒，跟佛陀釋迦牟尼一樣傳奇，蛇愛吃蘋果嗎？不，牠只是愛看吃的人；腳傷後他們往家裡送了至少四十個蘋果，就是沒有朱古力，那個胖腳指女人把我丟在路邊，毒日頭下偷溜了，卧了三天床；朋友問：你住哪裡？答：盤絲洞，千年那種。照我看，是蜘蛛拒絕了四腳蛇，要不那兩隻東西在牆角幹麼糾纏一個月還生不出一隻蠍子；皺紋奏不出國歌，瑞麗江邊的蘆葦上演在水一方，煙花透出玫瑰紅，裂開寶藍的夜；五折螢光綠跑鞋，著上它如長了六對翅膀，能自個兒隨節奏肆意奔跑亂跳60分鐘，爽透，喜歡汗水騎劫脂肪逃走；我能一次過喝下兩杯酥油果汁，緬甸人叫臘腸做香腸，香腸炒飯與脂肪是一夥的；大肚腩沒什麼不好，只要不長在我身上；妹妹喜歡別人稱她做怪獸，說薜寶在她心中是超人，每天最多兩秒；世界上有沒有人種甜檸檬？給我一個便好；天空一閃，甩一甩頭，雷聲襲屋；以前怕打雷，現在不怕，習慣了不能怕，許多事情也不是用怕來解決的，例如應付吹口哨的小混混和涼鞋醉翁；被騙，說淘寶網甚麼都可以淘，就是淘不到停產的記憶；雨還沒有停，閃電美麗是因為它抓不住；那天買給妳一碗牛奶麥皮，轉眼四年，我過得很好，偶爾撞板闖禍，沒丟腦袋，雖然好些人笑我幼稚；咖哩磚所剩無幾，開始準備清單，回港替錢包瘦身，外邦女子離開太久，第一次想朋友接機，不知道是甚麼時候變得依賴的，也許只這一次；等電郵件等大半天，等不到，害我踏雨回家；媽媽會安全到廣西的，像年前我安全來到這個世界；關上門，想笑，雨從後追來，在兩旁開滿油菜花田的柏油路上疾走，甚麼時候可以再策馬馳騁草原；甚麼時候再披上秋天騎著帶菜藍的單車；轉出一輪一圈友情天；支持我學車的你s和妳s，必傾盡一切膽固醇及膽量，2012務必學成歸來。



常在不常在的，2011年10月8日，與我常樂。

謝。

=)

邊疆西餐與小籠包

香港人很難理解甚麼是邊疆，畢竟住在大城市，生薑或者都懂，嗯……邊疆嘛，就是，飯店會售賣偽西餐的地方。

身在異地工作，最難排解的，莫過於由城市食物產生的種種鄉愁，諸如雞蛋仔、咖哩魚蛋、車仔面、火腿奄列、白汁芝士焗雜菌、廚師沙律、義大利螺絲粉、frozen yoghurt等等。試過用半日時間，於淘寶網上落一百三十分眼力，舞動滑鼠，為的只想尋覓一罐忌廉雞粒磨菇湯，看看運送時間，光是等也要等上一星期，乾脆打消念頭。又試過因為買不到一向喜歡的巧克力，發了半日脾氣，把馬桶刷得發白兼反光，逼不得已時，便靠僅存的蓮蓉月餅充當甜食，一解鄉愁。邊疆嘛，不可強求，也不能強求。

八月的一個週末，藍天白雲毒日頭，無聊踱步到一所酒店茶室看書飲茶，伸伸懶腰，侍應遞上餐牌，赫然發現有「玉米忌廉湯」，怦然心動，猶如仲夏初戀，看看價錢，兩眼發光──盛惠人仔十八大洋，也罷，兩個多月沒有中西湯喝，值的值的。十五分鐘後，侍應送來一碗純奶白帶點點淡黃的湯，第一口，很甜，第三四五口，覺得那根本就是普通牛奶加糖之後再勾芡而成的，更奇怪的是，勺子翻來翻去也翻不出玉米來。我招手示意侍應過來，問；

 

「（充滿問號）請問…這是我點的玉米忌廉湯嗎？」

「啊，對的。」

「糖應該放多了吧？」

「是的，這就是忌廉湯的做法。」

「好像沒加玉米啊？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有的，我們把玉米都磨成粉摻進去。」

下次嘛，其實最好帶一罐金寶忌廉粟米湯去踢館子。想衝進廚房判那個混蛋廚師斬立決，這碗漿糊牛奶，吃到第六口我投降了。

這種情況偶爾會出現一兩次。

 「小鄧包子」賣的是熱騰騰包子饅頭，助手說這家的小籠包賣得很好，我當然也要湊熱鬧，嘗一嘗很久沒吃到的上海小籠包。大清早跟大媽阿伯在那邊擠，大喊：「老闆，要一份小籠包帶走，加一份熱豆漿！」老闆娘便純熟地把又大又熱的包子從蒸籠裏拿出來，我數著，她一共拿了八個，心裏想這站在我旁邊的阿伯真是又壯又能吃，幸好我要了小籠包。

老闆娘：「阿妹！你的小籠包好了，兩塊，豆漿一塊，拿好，三塊錢。」伸手去接包子的時候，腦袋裏儘是問號，怎麼不像我認識的小籠包呢，豆漿倒還是一個樣。抬了八個小籠包到辦公室，心裡滿是疑惑，哪有小籠包像蕃茄一樣大小？

我準備把第三個小籠包塞進口，忍不住對助手說，老闆弄的小籠包有點大，不太像我平時吃的小籠包。她看看包子，說：「沒錯這就是小籠包，你沒看見他用的都是小籠嗎？其他的饅頭包子都用大大的竹籠蒸出來的呀！」

香港朋友一個溫馨提示：在邊疆，千萬不要點西餐；吃小籠包，乾脆去淘寶好了。

 

薛寶

22/11/2011 from Yunnan

踏在雲上看風景

6月29日從雲南回港，在昆明機場狂奔去拿行李，提著行李再狂奔到東航的櫃檯辦登機牌，從五年前開始，我推翻「路是行出來的」，因我的路都是用力跑出來的。

開門看見許先生，說：「嘿嘿，許大小姐回來了。」他每條皺紋都在笑。我隨即打開行李箱，驚覺竟有被徹底搜掠的痕跡，「電腦被偷了。」我自言自語，旁邊的許先生面色立刻由紅變紫。我是這樣重組案情的：下飛機以後，跳上跨境巴士的座位，急不及待要向親朋好友報平安，誰知此刻樓下車底小偷已使出移形換影技倆，將寶的手提電腦及移動硬盤盜去，順手附送礦泉水兩支。既然是發生了，就該把它處理掉，呼天搶地不是我。先撥電話給老板，報警，吃飯，然後搖鈴給妹妹，告訴自己，最壞的不過如此，五年儲下來的所有文件圖片功課履歷表從此消失，幾多文字和故事，歸零。曾經為復原不了的文檔和照片，哭崩凌晨，現在不哭了，鬆開拳頭學擁有。

29日晚上，飯桌上三對筷子六圈瞳孔，穩穩實實被握在父母掌心，失去的，算不得甚麼，有家便好，有家很好。銀河系最幸福的娃娃，是寶。妹妹，等你回來，我們一起疼疼久等我們兩個多月的爸爸媽媽，說定了，不准賴皮。

一個人，弄丟了銀包、電腦、電話，沒問題的，最多給別人（或小人）說說閒話，一向粗線條，不必在乎，我試過很多次，凡是用電的東西不是落入糞池就是落入小偷的手，卻罷，粗心算不得甚麼，只要沒有把本心弄丟，沒有把理想弄丟，甚麼都可以重來、改寫、修訂，只是時間和生命不可以，有生命的東西會死，沒生命的東西會壞，你還等甚麼、還猶豫甚麼。

風景與原地，不用多留。再過一百四十四小時，我便要再啟程雲之南端，於流動風景裡，演活未完的故事。


Sibyl in HK
2011.7.29

家書(二)

爸媽妹：

妹：回港了嗎？有點想你，麻煩用慢速及平和的語調給爹媽讀出這家書。

倒在床上，眼角有點濕。

外面有數十隻飛蟻在飛，我趕緊關掉大廳的燈然後衝進自己的房間，與床底的四腳蛇對峙，我擔心明早被發現吸入太多殺蟲劑，回不了香港。每天面對昆蟲基本上是例行公事，已厭倦不斷上載各種奇珍異蟲，更厭倦用對話方塊向遠方朋友狂訴相同的苦，我不要兩年後回顧「云之南端」時只得出一本可讀性近乎-300的昆蟲集。這不是我想要的。晚上特別難熬，一個人，一支殺蟲劑，聽不見你們催促我去晾衣服的聲音，沒有機會騷擾做正經事的妹妹，沒有人跟我搶吃媽媽買回來的紅毛丹，枕套上殘留陌生的花香。這裡，沒有人教挑水果，買木瓜買了個生的，又硬又淡。坐三輪車回家，車伕竟想多敲詐15元的車資，我不甘，害我提著東西一肚子氣徒步回家。我想家，想很久了。

感到無力。

畫班最近有兩位同學不知道為何突然中斷課程，以致我懷疑自己是否力有不逮，令他們對畫畫失興趣。小義工隊已完成４次訓練，但每一次都有同學缺席，我擔心他們錯過學習最重要的。明天要接待第一個由香港到瑞麗的團隊，師母不在身邊，一個人怕帶隊帶不好，碰巧重要的幹部都到昆明開會，支援人員不足，擔心安排不周，會影響與紅會的關係。洗手間的燈壞了整一星期，房東沒有派人來修理。廚房的排水管好像被堵住，去水很慢。怎麼了，怎麼寫著寫著鼻子酸酸的……才一個月，我很不中用，對不？

星期天凌晨，再一次食物敏感。

我有吃飯。已經沒有再去外賣川菜，菜太油肚子受不了。上星期處理工作和新宿舍的問題，已經累透，回家後仍舊面對昆蟲，那隻神經錯亂的雞半夜亂啼，外面又行雷又閃電的，雨聲敲破床墊，我爬起床發現十隻手指關節全都發紅、滾燙且痕癢非常，兩片唇也腫了，加上那最可怕的麻痺感，我誰都不敢驚動，也不知道要驚動誰，在床上努力回想吃過甚麼東西，急急發了電郵給師母及幾位朋友，可能太累，禱告後又昏睡過去。昏睡6小時後醒來，手指的紅腫竟已退，唇的麻痺感散去很多，留下一點腫。你們知道我每次都要服用類固醇才能穩定下來，也從未試過過敏致雙手也遭殃，在沒有藥物的幫助下於6小時內完全康復，我只能說那是上帝的恩典。

難處，就這些了。電話裡說不出的，也就這些了。我想，除了你們，沒有人看到會心痛，長大的歷程，是經歷，是學習，都是真實的。


爸，我會挺著腰走，現在會，以後也會。


茵
2011年5月25日 0:06 在瑞麗